逃离钻石公主号：经历者亲述这场“疫情风暴”的混乱与恐慌

1月20日，一艘邮轮从横滨港口缓缓驶出。彼时没有人料到，这艘名为“钻石公主”号的豪华邮轮将被卷入“疫情风暴”中。

“钻石公主”号全长290米，船上设有温泉、游泳池、赌博场、大型剧场等设施应有尽有。按照计划，它将在日本鹿儿岛停靠，然后驶往香港、越南、台湾，最后在2月4日回到横滨。

官方数据显示，“钻石公主号”邮轮共搭载了3711人，其中包括1045名船员和2666名乘客。

无法靠岸的“钻石公主”号

2月3日，邮轮已经开到横滨海域，为期两周的航行即将结束。外科医生索默·古尼亚将她的手提箱收拾得满满当当，准备在第二天下船。她和丈夫为了这次的旅行准备了两年，而今天，他们将尽情享受在这艘奢华邮轮上的最后一夜。

下午2点左右，兴致满满的古尼亚和丈夫准备在离开前再去赌场来一把宾果游戏。等到夫妻俩来到赌场门口才发现，此时赌场已经被封锁了。

“为什么赌场不向乘客开放？”这对夫妻询问到。

邮轮工作人员只是回应说，“船出了些问题”。

“我们不知道船上发生了什么。”古尼亚在博客里写道，事实上，“我不知道”这句话在古尼亚的记录中出现了多次，或许这也是船上其他乘客的状态。

当天晚上10点半，日本方面派来了卫生部的人员，对2600多名乘客进行评估，包括测量体温，询问症状。古尼亚被告知这一过程将持续24小时，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离开邮轮，因此，她只能重新订了回家的机票。

最终，她了解到，一名已经离开邮轮的香港乘客确诊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，症状似于普通感冒，和非典有些相似。

不过，与船上大多数乘客一样，刚听说新冠疫情的古尼亚仍处于度假状态，她并没有很担心，甚至是几乎不在意，只是在离开船舱时戴上了口罩。

她没有想到，这是船上三千多人“失去自由”前的最后一晚。

2月4日，日本政府宣布将对这艘“钻石公主”号邮轮实施检疫以防止新型冠状病毒传播，因此，邮轮将在横滨海湾隔离至2月19日。

同时，日本政府派出船艇替这艘游轮进行食品、药物等必需品的补给。乘客们则被要求必须待在自己的房间里，接受隔离安排，由船务人员提供的日常膳食，部分无窗房间的乘客被允许分批去到甲板上“透气”。

忙碌的船员

和在房间隔离的乘客不同，宣布海上隔离后，“钻石公主”号上的船员仍在继续他们忙碌的工作——将食物，水，毛巾，药物和乘客要求的其他物品送至房间门口。他们在早上6点之前起床准备早餐，直到晚上10点才结束晚餐服务，但同时，他们自己的健康却没有得到足够的保护。

据《时代》报道称，所有船员们都被安排住在位于海平面下没有窗户的房间，和另外一到两个船员同住且共用卫生间。每天，船员们轮流在食堂用餐，食堂桌子可容纳多达12人。

奥贝特是船上一名年仅30多岁的船员，他一直负责给乘客准备和运送饭菜。直到上周，他开始出现发烧的症状。

被检测出发烧后，奥贝特被隔离在自己的房间，但糟糕的是，因为没有足够的客舱，他仍然与没有任何症状的同伴共住一个房间。奥贝特说：“我们无能为力”，他只能时时刻刻都戴上口罩，竭尽全力与同伴保持距离。

但是这并没有用。2月15日下午，奥贝特和他的同伴收到了两个人都被确诊感染的消息。“还有很多船员也有被感染的症状，”奥贝特说，“我们越来越恐惧，不知道自己是否安全。”

自隔离以来，邮轮上的情况变得十分严峻，确诊病例迅速增加。据日本劳动省数据显示，截至2月18日，65名船员被确诊感染新冠肺炎，至此，“钻石公主”号邮轮上共确诊了542名新冠肺炎病例，接近船上总人数15%。

当天晚间，日本传染病学专家岩田健太郎登上邮轮后，发布了一段自制的14分钟视频，他在视频中将“钻石公主”号邮轮描述为“一台新冠病毒的生产机器”。

据澎湃新闻，这是一位曾赴中国、非洲多国参与抗击SARS病毒、埃博拉病毒的传染病学家，经验丰富的他在视频中却不时感叹“太令人恐惧了！”

日本神户大学传染病学教授岩田健太郎

上船后，岩田健太郎发现船上没有做好感染控制措施。他指出，在进行疫情控制的时候，最开始就是要设置基本的未被感染“绿区”和可能被病毒污染的“红区”，但该船完全没有这两个区域的区分。

岩田健太郎如此表达自己在邮轮上的感受，“在以前处理疫情的时候，我从不担心自己会感染，因为我知道如何保护自己，如何保护他人。但在这艘邮轮内，我非常害怕被新冠病毒感染，因为没有办法知道病毒在哪里。没有绿区，没有红区，到处都可能有病毒，每个人都有可能不小心被感染。”

“船上没有专业的感染控制人员，也没有专业人员负责预防感染，官员们负责一切。”岩田健太郎在视频中说到，“人们穿着PPE（个人防护装备）到处走来走去，在同一个地方吃饭，甚至吃饭的时候还戴着防护手套。现场十分混乱，一些工作人员发烧了，他们去医疗中心时没有任何保护措施。甚至有医疗官员很坦然地表示，自己已经确认感染了，所以完全放弃了相关防护。”

面对船上的“混乱”，他提出了一些保护未确诊船员和工作人员的建议，但官员们却对他的建议表示十分不满，并催促他尽快离开。

“在船上看到的一切让我非常震惊。”岩田健太郎在视频中说道，“我希望国际社会呼吁日本作出改变，为‘钻石公主’号上的人提供更好的保护。否则，将会有更多的乘客感染。当在船上工作的人员回到陆地上，会成为一个很大的感染源。”

蔓延的恐慌

自2月4日正式施行隔离起，邮轮上的确诊病例数持续走高，将日本推向了“疫情风暴”。隔离举措“不够人道”、疫情防控不力等多方指责的声音甚嚣尘上。日本最终改变了隔离方针，宣布让病毒检测呈阴性的乘客分批下船。

据日本共同社报道，下船工作从19日启动，21日有253人下船。从19日起的3天里，共有970人下船。与感染者同室的密切接触者将转移至政府的设施。

日本厚劳相加藤胜信在21日内阁会议后的记者会上表示，“可以说告一段落”。

但大量的乘客陆续离开邮轮，疫情恐慌从海上蔓延到陆地的苗头渐涨。

被允许下船的乘客踏上地面时看到的景象是：路边停着寥寥几辆出租车，司机被塑料布和胶带“保护着”，甚至在航站楼附近走动的工作人员都穿着防护服。

一位家住埼玉县的78岁老人请求工作人员帮忙搬运行李却遭到拒绝，只得无奈打消坐轨道交通的念头，转而将行李箱寄存在邮轮公司乘坐出租车回家。

《纽约时报》报道称，这些景象让他们感觉到社会的歧视，被人认为可能会传染。即使他们的检疫结果是阴性，也拿到了写着“下船后可以恢复正常生活”的证明。

对于已经离开日本的乘客而言，疫情的阴影也没有消退。被澳大利亚接回的160多人中，有6人出现发烧等症状，其中2人被确诊。被美国接回的无症状公民中，也已经有14人核酸检测呈阳性。

据日本厚生劳动省消息，截至2月20日，“钻石公主号”已累计确诊634例。这意味着，在中国以外的所有确诊病例中，有一半以上来自这里。